【编者按】
为什么我们时常感觉被工作掏空?我们的工作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在《工作-欲望变异简史》一书中,两位英国学者通过冷静而犀利的观察,从弹性工作到不良受雇,从隐形劳动到情感劳动,直击倦怠社会的工作异象。本文为该书序言,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授权发布。
西方社会如今有了这般新的毕生之业(lifework),在这个管理体系中,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工作,你所做的一切都可能被工作套牢。当你为钱而工作的时候,你更多地被货币化了,相比过去,整个过程有更多的手段和更好的结果。不论你是休息还是如厕,工作会找上你;你的笑容和你的幽默机智,也都会成为工作;你“独立开展工作,但你的发展是团队发展的一部分”;工作还会消耗你的健康。你干了自己职责和岗前培训之外的活,你干了其他同事昔日的活。如果你失业了,你还是要被工作套牢——你失业,别人还能从中赚钱。下班后,紧随而来的是“影子工作”,这以前都是别人的职责和生计。你要输入火车票信息,扫描条形码,装包货品。你跟别人说你做的是什么工作,但没人在乎。大家都是店员、列车乘务员、服务员、旅行代理(如果你运气够好……)、银行经理。即便待在家里,你还会收到那些工作邮件,或者假设你是优步(Uber)司机、户户送(Deliveroo)骑手,或阅后即焚(Snapchat)修图师,你就要把上述工作统统“打包”干完。即便没人会一天24小时不间断工作,但是,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没有哪个时候、哪个地方、哪种情境下人是不能工作的”。
你的娱乐活动也看起来像工作。你的社交平台上不断更新着模特写真集、导演作品集和简历(即便此时炒掉你的是一份糟糕的工作);电子游戏越来越少关注打斗和射击,更多关注模拟劳动管理。同时,恰恰是平台所有者从你的懒惰、无聊、欲望、愤怒和创伤中获取价值。如果这里没有一种是你的情况,如果你非法务工,如果你无法工作,或者想说“我宁愿不”,你还是消失为好。
20世纪60年代末,特奥多·阿多诺关于“自由时间”的概念中有一些“骇人听闻”的论述。他将“自由时间”与其心目中非异化劳动的理想学术生活做对比,认为“在我的工作本身和工作之外这二者之间,不存在绝对的对立”。有组织的休闲产业在当时不断壮大,该骗局模糊掉了这位哲学家对工作的合理性要求,即工作应该是愉人与悦人的。阿多诺认为:工作不应该让我们总是感觉被迫远离了我们的“真实自我”,让我们在一天结束时盼着即刻逃离。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到头来却是毕生之业回应了阿多诺的号召。如今,在工作与非工作(non-work)之间没有“绝对的对立”,你的“真实自我”在工作场所是受欢迎的,不管是在Pret还是摩根大通,我们在情绪和情感劳动中,也被期待展现出“真实的自我”,你必须要有“真实的自我”。
本书考察了自阿多诺所处时代以来在工作方面颇受争议的几个变化,以呈现这些变化之间重要的相互关联。本书认为,所谓的毕生之业的体系已经给西方社会造成了如下断裂。第一章讲述了“没有成为面包师的悲剧”,各种传统工作和职业中所要执行的任务之间原本存在着长久性,而如今,这种特质已经消失,工作与职业越来越具可互换性。第二章考察了失业者的生活和低薪工作者的生活,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新的不安全结构,我们称之为不良受雇(malemployment)。本章还讨论了国家的新权力,它将人们从经济和政治中驱逐,我们将这种状态称为解雇(disemployment)。第三章探讨了“年轻女孩化”现象,一种准青少模式的自我商品化越来越多地决定了其他所有形式的工作主体性。
尽管我们希望政治上还有可能将这些讨论重组成相互关联的,但我们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也考察了五种现存的尝试,它们都试图回应工作的问题。在2016年“民粹主义”时刻之后的政治中,右翼和左翼政治家们将“新政”(New Deal)和战后共识时期称为平稳就业期,相关政策使人民大众免于遭遇上述的问题。年轻的激进主义者和反工作的活动人士提出了明显相反的诉求,即他们想要一个超级技术化的“后工作”(post-work)未来;而欧陆哲学中还有一个未经充分考察的传统,它诉诸艺术和文学,以极力想象一种环绕工作建立的共同体。在第四章中,我们考察了硅谷妄称的“后工作”计划,深入了解他们的价值提炼模式:在硅谷,价值不是从有意识的人力中提炼的,而是从无意识——甚至通常是破坏性的——欲望中提炼的,这种欲望会以数据的形式出现。我们以此对照2015年至2020年间出现的新一波文化批评,后者和“微调我们的欲望”有些隐秘的共同之需:鉴于欲望早已被数字化资本主义深植于工作之中,二者所做便是拾起欲望并将其调整为打破毕生之业体系的一种手段。

《工作-欲望变异简史》,[英]马雷勒·潘嫩贝克、J.A.史密斯著,夏开伟、林小慧译,新行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2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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